【相拥过】32

银千年特使水手维纳斯在雅雷史安王宫的主会客厅中不安地走来走去——尼莱厄斯国王临走时说要召昆赛特来负责接待她,让她在此稍候,听到他名字时的片刻恍惚让她没来得及拒绝,在这里等待的时间更是发酵了她的忐忑——他们有几天没见面了?他还好吗?她该用什么表情跟他打招呼?他看到她会高兴吗?还是会觉得痛苦呢?
随着会客厅大门被推开的声响,维纳斯忐忑到了极点,几乎手足无措。
“由我来代替他招待特使——”清亮的少年声线瞬间消散了维纳斯的不安,扭头看去,来者一头浅金色长卷发,竟是佐伊赛特,“——他身体不适无法应差,还请特使见谅。”
“他怎么了?”关怀的话语脱口而出,同时迎上两步后,维纳斯才意识到自己现下似乎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特使好像很关心他,是否要在下为您安排一下探望行程呢?”佐伊赛特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探究的机会,随棍而上。
不过维纳斯已经冷静了很多,自然不会踏进这么明显的陷阱,改换了一副客套的笑容,拒绝道:“不必了,还是正事要紧。”
佐伊赛特不死心又进逼一步,装作对二人分手之事尚无所知:“你们感情甚笃,去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两国陛下都不是无情之人,我想不会有人责备特使的……”
“够了!不要说了!”维纳斯提高声音打断了佐伊赛特的游说:“我已经玩腻他跟他分手了!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于是自己说了“正事要紧”的特使小姐就被带到了银千年商埠集体死亡案件的事发现场,用她自己的双脚一步步踏遍方圆三公里地界,某人美其名曰“不放过一丝可能的线索”。
一直折腾到月上中天,维纳斯才被送回四方馆的下榻处,然后佐伊赛特前脚刚走,她后脚也又出了门,并且一个随从都没带。
她的目的地只有“那里”——虽然佐伊赛特没有开口,但加利娜央他的事情,也还是实现了。

夜深人静,昆赛特的房间点着灯,但他却不在房里,循着直觉,维纳斯在厨房找到了他——他既已反省了自己的颓废,便要找点事情来做的,第一件就是替代姐姐为母亲煎药。
维纳斯隐在厨房门外的暗影处,远远望着——他消瘦了呢,是这些天过的不好吗?是吃的不好,还是睡的不好?维纳斯胸中满是心疼,在这疼痛之下还有一丝苦涩的甜蜜——他是念着她的。
其实维纳斯刚到的时候,昆赛特就察觉了——也许是晚风吹送来的若有似无的她的气息,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就是知道——她来了,她在那里,她看着他。最开始的一瞬间他是狂喜着想要回头的,还来不及动作,胸口的疼痛就乱了呼吸——他没有资格再拥抱她,他还没做好身份转变的准备。
维纳斯无声地流着泪,仿佛要把分开的这十几天攒的眼泪一次流完。她无法向银千年宫廷里的任何一人诉说,白天她伪装成他们眼中热情奔放的守护战士首领,夜晚甚至也不拒绝男宠留宿——好让“因为厌倦了而分开”这个理由看上去更若有其事一些,好不容易争取到特使的工作出来透气,也是前呼后拥,不得片刻独处。一直到这一刻,到这里,这里只有她和他,她才能让自己的眼泪放肆地决堤。
昆赛特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昆赛特好像嗅到了什么,也好像没有。昆赛特想抱住她求她别再哭了——他的心已经碎了,他怕她把她自己的心也哭碎——可是他不能。
隔着眼泪看过去,昆赛特的身影有一些迷幻,这似乎让维纳斯的思路也迷幻起来。她一时想要不顾一切和他私奔,去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没有人认识他们就好,他们的女神不就是和自己的弟弟繁衍出地球人的吗,也许她和他也可以;一时又退缩了,她不敢抱着母亲只是口头恐吓她的侥幸,如果他们走后母亲杀上门来,那因他们而起的罪恶感将会终生挥之不去。
维纳斯站在那里,看着昆赛特,看得越久就越抑制不住想要投进他怀抱的冲动。她几乎就要付诸行动了,她似乎听到了昆赛特的一声叹息。
“谁在那里?是艾里奥斯吗?”昆赛特突然扬声问道,并且回过身来向门外张望。维纳斯被激得又收回手脚蜷缩进暗影里——她以为是有她没察觉到的人接近。
“是我的错觉吗?没有人啊……”昆赛特自言自语着又回转身去,装作没有看见那悠忽而没的一线金黄,“不过药也煎好了,这就给母亲端去吧。”
然后直到昆赛特盛好药,同几块糖块一起放在托盘里端着进了他母亲爱尔蓓特的院子掩上门,维纳斯都没再有一丝一毫动作。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盯了好久。
门的另一边,昆赛特并没有如他所讲那样把药端给母亲——刚坚持到关上门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靠在那里,无声地喘息——事实上他的母亲早已睡下,并不需要这么早就喝一天的头一碗药。
夏夜本不宁静,可昆赛特还是极力克制着不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被维纳斯听了去。若是她听了去,若是她要过来,这薄薄的木门是挡不住的,到那时候,他也再难狠心接受那个看起来对谁都好的他们的结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糊听见雄鸡报晓的声音,昆赛特摸摸面前的药碗,早就凉透了。许是他还没忘记姐姐的交代——一早要将煎好的药再热过才能给母亲喝——所以他急慌慌转身开了院门,只是不知为何开门后一脸落寞,又呆愣了许久。

爱尔蓓特靠在床头看着低头帮自己吹凉汤药的大儿子,突然开口说:“所以,你父亲他,是真的过世了啊……”
昆赛特一时惊得停了动作,抬头看母亲似乎在盯着自己,但视线却又似乎偏了那么一些,下意识伸手摸向左边脸颊,手还没抬起来,突然暗叫一声“糟糕”——他竟把维纳斯给他的、原本属于他们父亲的另一只耳坠也带了过来。
“你不必想着要瞒我。”爱尔蓓特冲儿子挤出个笑容,挣扎着坐起身来,“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不回来,死了比活着我更该感到安慰,至少他不是故意抛下我们母子的,他不是故意不履行‘婚姻’的义务的。”
昆赛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爱尔蓓特也暂停了话头,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小口尝尝温度,又吹了吹,然后慢慢喝下。
爱尔蓓特喝药的这些时间,昆赛特想了许多安慰人的话,却又觉得每一句都那么单薄。爱尔蓓特倒似乎放下了心中大石般,渐渐露出笑容。
“有些时候啊,我挺后悔的。”爱尔蓓特放下药碗,推开了儿子递过来的清口糖,“我后悔当时为什么都要听他的,若是不办那什么‘婚礼’,他不回来了我就另寻别人去,才不在这里死等着他呢!”说着说着提高了声音,还拿指头直戳昆赛特脑门:“你说是不是?凭什么都要依着他们银千年的规矩?!要是按我们地球人的规矩来……”可能是一时激动气喘得急了,爱尔蓓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昆赛特急忙帮母亲拍背顺气,借着这点儿时间他突然醒悟过来母亲说这段话的用意——大多数地球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虽然也有近亲不可交往的说法,但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却是历来没什么讲究的。
“要是按我们地球人的规矩来,哪有那么多事儿啊。”爱尔蓓特喘匀气息,还是说完了之后那句话。
沉默了一会儿,昆赛特回答道:“可母亲你还是选择最大限度尊重他,接受并遵循他们的习俗,因为你爱他,不是吗?”
爱尔蓓特抬头看向儿子,她从他眼中看到了同她当年一样的选择,心里五味杂陈——站在母亲的角度,她当然不想自己的孩子选这一条苦痛的路,但作为一个女人,她觉得此刻的昆赛特,才是值得那个叫维纳斯的女孩儿喜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