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赛特躺在草垛上,望着夜空。
夜空中央是皎洁的圆月,是那个名为银千年的王国的首都。在圆月旁不远处有一颗以前他不会注意而现在很难移开目光的明星,银千年的人称它为金星,那是她的母星,那甚至也是他的……
她走了有多久了,他又在这里躺了多久了?她是回了月球呢,还是回了金星呢?
想到这里,昆赛特眼前又浮现起她离去前的泪颜,在蓝丝绒般的夜空衬托下,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再之前的一次见面时还好好的,在月亮上的舞会中,他们还那么开心,那么亲密。
怎么突然一切都变了呢……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是不是他不该因为要带闹事的涅夫莱特回来就提前离场?她是生气了,所以才来捉弄他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她一向古怪精灵,她生气他屡屡爽约,所以编这谎话来戏弄于他,一定是这样的。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只要睡一觉,一定会好的。昆赛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设想着睡醒之后她便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她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努力放空精神,感受着全身的力气一丝丝飞散,就快要成功沉入梦中的昆赛特被手中物品的存在感惊醒。抬起左手,映入眼帘的是颗冰棱状的孔塞石耳坠,那么眼熟;再抬起右手,母亲交给他的父亲的遗物,还好端端地挂在耳朵上,并没有被摘下来过。
昆赛特胃里一阵翻腾,翻身干呕起来。
维纳斯窝在银色月宫中属于她自己的大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唇上臂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双唇双手的温度,不得不承认他冲上来抱住她的时候她心中是雀跃的,他的手从她肩头滑下,紧紧攥住她的腰身,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她的骨头揉碎了般,可她一点也不想反抗,甚至还有些期待就这么和他一起堕落下去。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张张嘴,没有说出口。是想说这种事情对地球人来说根本就不是负担吗?然后考虑到她却是来自银千年。
太阳升起的时候,昆赛特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胃里早空了。
他靠在墙根,看向东方,想着那个同朝阳一样灿烂的姑娘。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都不记得了,也是,那时她为寻小公主而来,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差点儿跟王宫的护卫打起来,哪儿有空去留意人堆儿里的他是圆是扁。是他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后来有意无意的“偶遇”,然后搭话,终得一亲芳泽,从见色起意——这样的美人,怎可错过——到食髓知味——她才刚走,他就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了。第一次知道嫉妒的滋味,第一次体验钟情的玄妙,本以为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色衰爱驰,天人永隔,他早有心理准备,却怎知造化弄人,他和她,从开始的那刻起,便是错的。
维纳斯盯着枕边的一本书,她不愿回想却控制不住自己一遍遍回忆这本书出现在床头的那一天……
送走来访的地球王子后,维纳斯刚刚扑进被窝就被一件硬硬的东西硌得跳了起来,便是这本书了。她坐起身,带着疑惑翻开几页,然后她的母亲维纳斯郡王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她的手臂抽了一管血,接着将血注入一个圆柱状设备,按下设备侧面的按钮,一阵轰鸣后又过了片刻,绿灯亮起,郡王才长舒口气,开始跟女儿讲起那过去的故事。
“……所以,你们不可以在一起,你懂了吗?”
维纳斯呆坐着,对母亲的问话不作任何回应。她不懂,她不想懂啊,她可以不要懂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才刚刚宣之于口的愿望,竟是神所禁止的?!为什么她喜欢上的人,竟与她同父异母,血脉相连?!
“……趁着还没有酿成大错,去跟他分手吧。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可以不去追究他们一家的事情。”
什么叫做“还没酿成大错”?哦,是了,母亲刚做的测试,她没有怀孕,所以也不存在怀了他的孩子的可能,也就没有姐弟乱伦产物,真是可喜可贺哟!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是怎么回事?她和他相识相知,到底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一句轻飘飘的“没发生过”,就要全部抹消,全都,没有了吗?还说什么“不追究”,维纳斯红着眼问她的母亲,问她既已经拆散了她们,还想要追究什么?郡王殿下没有说话,她眼中闪过的寒芒让维纳斯瞬间噤声——他和她再没有未来,甚至不被允许怀念过去,但只要他还活着,对她来说,也总是聊胜于无的慰籍。
郡王走后,失魂落魄的维纳斯下意识地翻着那本书,翻着翻着,刚刚听到晴天霹雳都没有哭的姑娘突然哭出了声来,她意识到了母亲拿这本书给她的用意——这是墨丘利前几年的一篇论文,才完成时她就看过,当时未放在心上——今天再看,“遗传性性吸引”,母亲竟行此诛心之策,不仅要拆散他们,甚至要从根本上否认她的感情。
昆赛特仔细比对着维纳斯给他的和他母亲给他的耳坠,宝石的纯度、切割、镶嵌工艺都一模一样,唯一能区分彼此的,是维纳斯拿来的那颗,还残存着一抹粉紫,昭示着这些年来这颗脆弱宝石所受到的的呵护。
“母亲说父亲出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连她送给他,他从来不离身的这对儿耳坠,都落下了一只。”
从维纳斯的话语里,他听得出她的母亲很爱他们的父亲,不输于他的母亲。他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被谁杀死的,不过他不打算告诉她舅舅目睹的和猜测的,反正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从银千年的观点看来他们的结合离神背德,何苦再平添她的烦恼呢。
有那么一会儿,昆赛特想着,如果当初母亲没有把耳坠给他,而是交给了埃尼,是不是他和维纳斯的关系就不会被揭穿,他们是否就还能在一起。旋即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个荒诞而天真的想法。即便是不被拆穿,他和她也是真切地血脉相连,骗得过自己,骗不过神明,比起有一天她要被神明降罪,只是就此不再碰她,可以说是相当便宜的代价了。
就放手吧——所有的不甘,在她离去前的拥抱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没有推开他,已经足够了。
就放手吧——她甚至回应了他,让他在心满意足之上更有慰籍,可他不能由着她跟他一起堕落下去,她还有家人、朋友,她还有责任和使命,他不能由着性子拖累她。
就放手吧——时间会抚平一切,也许什么时候,他们可以像真正的家人那样再说说话,也许等他老死的那天她还能来为他送行,他会看着她笑着闭上眼睛……不过都是以后的也许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