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是在郡守府一处高塔中找到昆赛特的,他站在窗口,正看着外面黑丝绒般的夜幕,或者夜幕中某处虚空,看不清表情。维纳斯没有立刻上前去,她站在比他所在的楼层低两阶的台阶上,望着他,皱起眉头、咬紧牙,扶在塔壁上的左手捏紧拳头,内心的焦灼可见一斑。
一切还要从早晨的战斗说起。
让黄金帝国的精锐只能做到御敌于外的棘手敌人,在银千年一个杂牌师团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片刻就被打得仓皇逃窜,驾起他们来时的碟形大船,飞上云霄,消失不见了。其实这情况也很好理解,黄金帝国的武装力量倚靠的是剑与咒文,自然压制不住长枪大炮的外星来客,而高度发达的银千年靠远程火力便可以将敌人消灭殆尽——可在对热兵器一无所知的地球人眼中,这种碾压式的胜利仿佛一出排演好的戏。因此虽然一起打跑了敌人,地球军看银千年军的眼神儿却一点儿也没有共同战斗过的亲密,而是充满了戒备,每个人都自发地握紧武器,防备着刚刚的战友突然调转枪口朝向自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两军的首脑们也不像去时那样两两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而是分开阵营,不发一语。
安迪米欧自然是跟昆赛特他们在一起,维纳斯本想问问他来这里有没有跟小公主说,万一小公主再跑去王宫寻他不到如何是好,可她只要稍稍往他们的方向去一点儿,昆赛特就会带着几个伙伴加快脚步再拉开距离。
直到回到城中她也没找到机会。一回到城中昆赛特就去找他的舅舅此地的郡守德拉维特,王子被涅夫莱特三人保护起来,朱庇特、马尔斯、墨丘利去了,也被一一拦了回来。
维纳斯只好先写战报将此地的情况告诉女王,并特别请求女王注意小公主的安全。然后她听说昆赛特一个人离开了郡守的书房,便来寻他了。她想跟他说她们确实是来帮他们的,她们跟那些入侵的外星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可她担心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因为还有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被人追着打的安迪米欧,那可是他们的储君,是他们发誓用生命保护的人,如果换了她的小公主落入这样的境地,她大概当场就发作了,才不会安安静静回来。
其实在维纳斯还没停下脚步的时候,昆赛特已经发现她了,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她到身边来。
维纳斯没过来,昆赛特也没回头看她,因为他还有些事情没想通,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她。
德拉维特听完昆赛特的汇报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抓紧时间安排防务,相反却让人传令下去大摆宴席两军同乐,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被银千年人背后捅上一刀。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昆赛特可能已经要猜这人是不是投靠了银千年,故意要卖队友了。可这是他舅舅啊,是他那个以正直闻名,甚至受到过先王嘉奖的舅舅啊。当然舅舅也不是只有正直一个优点,不然怎么能成为黄金帝国最年轻的郡守呢,他的舅舅还很聪明,聪明到别人想一步的时候他已经想了三步了。所以,既然舅舅不可能叛国,那就是他已经看出黄金帝国完全不是银千年的对手,甚至连一战之力都没有,所以才要讨好她们,免得授人以柄?想到这里昆赛特不禁冷汗直流,他们回城路上的冷淡和敌意,水手战士们一定是感受到了,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突然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在狭窄的窗洞处加速,进来后绕个圈向楼梯口扑去,甚至吹动了姑娘的腰链,腰链撞在塔壁上,发出细碎的金石之声——昆赛特再装毫无所觉,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维纳斯冲上来的时候是憋了一肚子话想说的,看到昆赛特的那一刻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太冲动,便停下了脚步。待到立定片刻后,她才渐渐想清楚自己之前急切地想要解释简直是脑子有坑: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们领命来帮助地球人,她们干脆又快速地完成了任务,她们没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情。是地球人先胡乱猜忌的,是地球人先对她们表现出不友善的,她不来兴师问罪都是给他面子了!至于安迪米欧的出现,她们确实是不知情的啊,如果自己冲动之下特意撇清,怕才是会引人遐想吧。
早该想到这些的啊,怎么因着他的关系,差点儿就自乱阵脚了呢。
维纳斯打定要先看昆赛特反应的主意后,才发现自己都跑了一头汗出来,还没抬手去擦,一阵风吹过,抚着她的肌肤和裙摆,说不出的舒爽。然后她就看到那个人转身了,他转身看向她,笑得那么好看,他向她伸出手来,她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维纳斯毫不犹豫地回应自己的邀请让昆赛特大大松了口气,待到切实握住她的手,更是心下大定,笑容更加自然,开口说起话来也恢复了些惯常的语气语调:“今天来来回回跑了一天,累了吧?我给你揉揉腿。”边说边抱起金发的美人儿,让她坐在窗台上。维纳斯两条白皙紧致的长腿从窗台上垂下,昆赛特抬起其中一条,有技巧地按压小腿的穴位,力道也拿捏得很好,维纳斯只觉他指尖所及之处,紧张的肌肉很快就放松了下来,然后,放松过后,竟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记得前一晚的旖旎,在他的触摸下擅自做出了反应。
昆赛特感觉到维纳斯在他手下刚放松下来的小腿肌肉猛地又收缩起来,另一条腿也不自然地凑过来,并在一起。他深吸口气,轻轻放开揉了许久的左腿,又抬起美人儿主动凑上来的右腿,如法炮制。
“感觉好点儿了吗?”寻思着火候差不多了,昆赛特问道。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她轻轻的一个字——“嗯……”——是那种从鼻腔深处硬挤出来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不舒服的话跟我讲,我就停下。”昆赛特刻意把声音放得更温柔。
“不……”这次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仿佛作出回答的人生怕他真的停下。只是这一出声就再收不住了,他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他看到她原本撑在身侧的双手覆上他的面颊。
昆赛特依从着那柔若无骨的双手的引导抬起头来,只是低垂着眼帘,直到完全直起身,才抬眼望向金发的姑娘,他看到她碧蓝的眸子里凝满了水汽,两颊飞起红云双唇娇艳欲滴——如果这一幕放到昨天,他一定立刻马上抱起他的姑娘,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
“昆赛特……”倒是他的姑娘先扑了过来。
想通了自己没有错处的维纳斯走向昆赛特身边时格外坦荡,她坦然接受他的拥抱,期盼着他开口随便解释一下,她都会接受的。但昆赛特一直埋头按摩她的双腿不发一语,也不与她目光交接,她不知道他是何打算,渐渐又焦躁起来。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她越来越不耐烦再等下去。待到在他的询问下开了口,气一泄,再也忍耐不住,径直伸出手去撩起他。他缓缓扬起的睫毛挠得她的心痒痒的,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几乎勾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在他冰色的眸子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她看着他眸中的倒影越来越大,几番努力终于在自己的唇碰到他的唇之前问了出来——“你讨厌我了吗?”——天哪,她打算问的可不是这种问题!
“我喜欢你。”
啊,算了,反正,听到了让人很开心的事情。
维纳斯在与昆赛特的热吻中,渐渐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音乐和欢呼声。
昆赛特像是感应得到她心中所想,她还没问出口,他就先回答了:“是郡守摆的宴席,为两军庆功。”
“哦。”她不想放开他,却又觉得自己不能不去宴会上露个面。
“晚上”,他又将她抱起,“我是说宴会过后”,然后放下地来,“我们再继续。”
在走向宴会场地的过程中,昆赛特先简要将王子来前线的原因告诉了维纳斯——王子殿下说自己在宫里实在不厌其烦,但当被问起是谁敢烦他时却又讳莫如深——再用“大战后精神过于紧张”这种牵强的理由为回程时地球军戒备的姿态开脱,不过维纳斯还是大方地表示可以理解。
入席前维纳斯蹙着眉,低声跟昆赛特说了句——“滋扰王子的人,会不会是贝尔公主?”——可惜他们都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同伴们拉入席中,要为自己的迟到先吃罚酒三杯。
见着年长的昆赛特已经与维纳斯恢复了亲密,涅夫莱特、杰戴特和佐伊赛特也终于放开手脚去到了自己的姑娘身边。一时间上行下效,两军士兵们相对端起酒杯致意,白天的不愉快仿佛一段意外的小插曲,在觥筹交错间,就这么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