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 - 中元节番外

七月半,鬼门开。

漆黑的夜晚,传统日式的庭院,有光亮透过纸窗漏出来,在廊下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斑。一阵风吹过,那光斑仿佛活的一样舞蹈起来,应和着廊上风铃的叮咚声响。
屋内也响起了铃铛声,还有轻柔低语,如泣如诉。

“阿训,我今天戴了你送的戒指哦,好不好看?”金发的女孩儿一边摇着铃铛一边舞蹈着,间或向香案上的照片展示自己的妆容、发型、和服和首饰,一遍遍询问他的意见。
叫做“阿训”的纸片人自然不会回应她。

她跳了不知道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不知是累了还是厌了,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垂下了双手,也垂下了头。
“哪有你这样不声不响的男朋友?你再这样会失去我的哦!”
只有纸门撞击声回应她。
“美奈子啊,你还不死心吗?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了,他从来不会理你的呀……”
不止纸门,连木柱也被夜风邀请加入了舞蹈,甚至整个宅子都开始不安分起来。
“我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哦,你们可不要惹我!”美奈子盯着窗外疯狂舞动的暗影,满腔无名之火正在寻找宣泄的目标。
一阵阴风吹过,竟不知从哪个门缝钻进了屋内,打个圈儿吹熄了只燃了小半的蜡烛,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房间朝向院落的两扇纸门“砰”的一声飞了出去,少女斜拖竹刀踏上月光。
暗影们被她的气势震慑,半晌才重聚集起,试探着又向她扑去。美奈子踏步举刀,正要挥下,一道亮光直直照来,暗影们怪叫着逃得无影无踪。
“阻止美奈子战斗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准备好自己来承受我的怒火了吗?”美奈子冲着在院外停下的那辆车扬声道,那辆属于她另一位也是姓“斋藤”的学长的车,也是刚刚用车灯驱散暗影的车。

“你确实有很充分的理由冲我发火的。”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打开驾驶室的门走出,向美奈子而来。
“骗人……”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美奈子蓄势待发的竹刀开始颤抖起来,他一步步走来,她渐渐放低了双臂,碧蓝的眼睛里开始有雾气聚集。
他一步步从暗处走入光亮中,起先是双脚,然后是双腿,再到腰臀、胸膛,美奈子手中的竹刀已经彻底放下了,泪水也早决了堤。最后是他银色的发冰色的眼,他笑着说“我回来了”,伸开双手,迎接美奈子投入他的怀抱。

“快看快看,房间里我都还是按照当年的样子布置的哟,是不是很熟悉?我就是怕你突然回来住不习惯。打扫也都是我亲自来的。”美奈子带着斋藤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走过去,指着她辛勤劳动的成果,介绍完一处就回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写着大大的“夸我夸我”,然后他会摸摸她的头,她便笑得更开心了,再走向下一处。
——直到在那间卧室门前停下。
“怎么了?”斋藤训轻声问。
美奈子没有说话,只是脚步钉在地上不肯移动分毫。
“哦,我知道了。”斋藤训上前一步打开房门,“你在等我邀请你进入我的卧室,是吗?”
他没有等着美奈子回答,打开灯后便回身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进了屋里,拉着她径直往屋中央的大床去。
美奈子只觉得身体一轻双脚就离了地,眼前各种物体闪过,停下来时,是他能融化她的心的笑脸。
“从现在起,我的时间都是你的,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斋藤训对整个趴在他身上的少女说道。

“阿训阿训,我自己试了好多次都做不出你烧的咖喱的味道,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快教我。”厨房里,美奈子一边在冰箱里翻着材料,一边嚷着。
“你这东西还挺齐全的啊。”斋藤训数着她丢出来的土豆、胡萝卜、洋葱,笑言。
“唔,我工作不忙的时候就过来住一段时间,冰箱里一直备着吃的。”
“这么说是常自己做饭了?竟然没把我这厨房拆掉!”
“只做一样时间长了总会好一些的。”美奈子熟练地从调料架上捡出椰浆和咖喱所需的各种香料,其实跟搬空调料架也没有太大区别。
“美奈子,我爱你。”斋藤训从身后抱住他的小女友,在她耳边说道。
没有回答。
突然他觉得手背上凉了一下,又一下,有水滴接连不断滴上去。
“美奈子……”
“讨厌,洋葱,眼睛……辣到了。”

挂着风铃的廊下,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已经很久了,旁边的茶水壶也早见了底。
“阿训,唔……”金发的女孩儿抬手揉着双眼,强打精神叫了好几声“阿训”也没说出下一个单词。
“美奈子,你困了吧,去睡觉吧?”
“不!我不困!你休想骗我去睡觉你又溜走了!”女孩儿鼓起脸抗议,抱着他手臂的双手握得更紧了,“我们继续看星星!”

“阿训,再说一次。”美奈子已经制止不住自己头往前栽的趋势了,全靠斋藤训扶住她才没有倒下,嘴里仍然不停说着话,强撑着不愿睡去。
“都说了很多次啦。”
“再一次嘛,再说一次嘛,我想听。”
“美奈子,”
“嗯……”
“我爱你。”
“呼……唔……”

爱野美奈子,或者称为水手维纳斯,是被清晨的鸟鸣唤醒的。她是在床上醒来的,想必是那个人抱她进来的吧,想到他,她的脸上便浮现起幸福的笑意。
“滴滴滴,滴滴滴……”厨房里微波炉的定时声响个不停。
“真是的,在做什么呀都没空关一下。不觉得吵吗?”美奈子趿上拖鞋,走出卧室,往厨房去。
微波炉里热的是牛奶,美奈子很确定自己冰箱里的牛奶昨天都喝光了。“你早上已经出去过了吗?坏人,也不陪我多睡会儿。”
没有人回答。
“真是的,起那么早现在又趴在这里补觉。快起来啦,一起吃早饭哟~”
还是没有人回答。
美奈子把牛奶杯端到桌边放下,终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桌上只有一份早餐,鸡蛋煎成爱心的形状。
“喂,阿训,阿训你醒醒啊!”美奈子心里突然慌了。她急切地摇着趴在餐桌边的男人,岂盼着他能回答。
早晨轻柔的风吹进屋来,吹动他的发。
美奈子突然停了手,刚刚风吹过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
她的手颤抖着,越接近他就抖得越厉害,但最终她还是撩起了遮住他面庞的银发。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是他!”美奈子身子摇晃了几下,向后倒去,靠上墙边的矮柜才稳住脚跟。矮柜上放着的一只花瓶被她手肘碰到,挣扎无果,掉在地上碎掉了,里面的天竺牡丹撒了一片,她也无暇顾及。她只瞪大眼睛望着桌边的人,她的心脏激烈地鼓动着,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三个字在回荡:“不是他……”

太阳又升起来了些,从背后洒在他身上,让他凝固的表情也显得稍稍柔和了些。
美奈子的手机响了,来电人姓名显示着“水野亚美”,她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
“美奈子,我知道不该这个时候打扰你,可事关你那位学长,他……他昨天晚上失踪了,医院这边找了一夜也没有结果。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离开医院一分钟都是极大的风险,你最好提前做一下心理准备……”
“……”
“美奈子,美奈子你在听着吗?我已经发动各地的警察了,我们会尽快找到他的!”
“不用了。”美奈子站起身来,走过去,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
“……你说什么?”
“他在我这里,睡着了……”

刚刚还艳阳高照,突然就下起了雨来。美奈子赤足冲进雨里,这样便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