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亲

纣王二十二年八月,月亮一夜一夜盈起,杨戬的心一天一天沉下去。
寸心回西海已经半个月了,他便也在这西海岸边站了半个月。那日龙女说他该来提亲,他劝过说“提了恐生波折”,可看她一霎那失落后强压着委屈小心提议,明知道事情绝不会如她想象的“悄悄地回去说一声”那样顺利,他也没再驳了她意。

“你放心吧,我一定说服我父王。”若能说服怎会从月缺羁到月圆?
“你定要和三公主成亲吗?……那你就试试吧。”骨肉亲情在至高权力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二爷,三公主呢?”是哮天犬和梅山兄弟。
——遍洒三界的请柬,他不可以再犹豫。
“日落之时,三公主再不回来……”

一行人终是缓缓向着海底潜下去。
潜过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远处祥光瑞霭笼罩下显出影影绰绰水晶宫殿。狗儿在侧兄弟随后,杨二郎甩甩头定稳思绪,看前方玲珑剔透牌楼后,一人劲装轻甲长身玉立。
行近前拱手一礼未开言,那龙太子俊脸上扯个笑已使出双剑。一时刀兵之声乍成片,梅山兄弟抽法宝迎上虾兵蟹将,玉龙太子挽剑花直取杨戬胸前。

敖三公主刚回家那天同她父王吵架翻了天,后来被禁足在自个儿寝殿,只她母亲日日探。这一时又正伏在娘亲膝头哀怨:“我没胆子给家里惹祸,可是我……”

没细数打过多少回合,杨二郎同三太子偏离了战团,越打越远越进朱宫玉阙间。
使巧劲儿三尖两刃翻飞压下双股剑,杨戬留了六分力气,也探出对面不以取胜为先。压低声儿开口问:“寸心在哪里!?”玉龙太子却不答言。
心下尚惊疑,剑光却忽密,迫得他停了思量,将神兵祭起。金石应声碎,裂几扇玳瑁屏风,坍一路珊瑚栏杆。

龙母一搭搭轻抚女儿脊背,默然。骤听得金鸣声响,心颤。
抬望眼闯进殿是翩翩少年,敛长刀伸手向姑娘面前。

“跟我走。”

三个字说完杨二郎喉咙发干。贯注全神一瞬不瞬盯紧敖寸心,见她愣怔心焦急,见她笑起他也展颜,见她小手递过来,他紧紧握住,稍稍带力,她的气息已扑入鼻间。熏散了他所有关于失去的想象,也让万般柔情涌起,千缕相思偿还。
敖寸心纵身入少年郎君怀中扭几圈,连日来的惴惴不安统统烟消云散。哭累了睡着了的时候常常惊醒过来,他若是等不到她便走了可怎么办?现如今他在眼前她确定,她跟了他是两厢情愿。
“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想止她泪水一时间词穷只会寻无聊话头,幸而龙公主没计较软绵绵轻捶粉拳。

龙母素手撩住了女儿衣袂,又顿一顿,终罔握,转身垂首不言。

龙女仰着小脸望着心上人笑了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刚刚见他要她便什么都忘了,已然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母亲身边。偷眼回望那华贵落寞背影,不可累及家亲族人的念头又爬上心间。苦涩涩难出口,恰低头余光里见银芒闪,未思量,合身转,挡在他面前。

“孽障!”老龙王疼女儿硬生生收手,劲气带倒他自己喘几喘。
三公主一声“父王”声未落,指尖传来温热触感,他与她十指相牵。

终还是随了他闯出去,一路上蚌女鲈婆走避,虾兵蟹将四散,两刃刀刮花三棱锏。

“小妹,你可知你今日若走出龙宫意味着什么?”
听大太子如此问,杨戬心想这已然是最后一道防线。捏紧三首蛟眼观六路中,忽听得龙女软糯糯声甜:
“左不过一生一世,一心一念。”

回灌江口的云头行得慢,他嘴上说是给兄弟们歇息,心里面将前事细盘算——原来寸心有着同他一般好的父母兄长,只是不同人不同手段。

“在想什么呢?”总算抹干了泪水,龙女凑过来悄声言。
杨二郎回神轻柔应答她:“在想明天……”